暮色尚在迟疑

昆虫已叩响人间，或急管，或繁弦

昂曲河太急，一头扎进澜沧江

放弃澎湃，乱石走上岸

望见故乡满头白雪

和露珠一样，我也不想走了

青稞的家里

涌出人所未知的美好与温善

溜索晃动，对岸毛驴的歌声滑了过来

梦中的野杏花，纷纷坐起身

天空就要压塌山峰，幸而

有十万亩星光支撑着

深黄色的那粒，是等我回家的灯

光芒

夕光扶住了他们

高高的脚手架上，被钢筋追赶的民工

朝着天空赶路

最耀眼的那人，一抬脚

就迈入了落日

所有的风，屏住了呼吸

夜幕降临，接民工下班的小路

点亮野菊的灯盏

嫩黄的光芒，让两边的夜色往后挪了挪

再荒凉的地方，月亮也不忘照耀

低矮的工棚里

月光更多一些，更亮一些

最粗心的那缕，一失手

把一个青年民工的眺望摔成了两行泪水

泪水，加重了他的思念

苹果

那个女子低着头，小心翼翼

用毛巾擦拭苹果

仿佛为出远门的孩子，揩去脸上的泪

她的面前，苹果高高堆起

每个都圆润

每个都闪耀着细柔的光芒

不渴，也买三斤

十二元钱，把欢喜留给她

我把察雅县的阳光和雨带回家

最大的，给旁边的藏族小孩

他在身上擦擦手

像接过一座夕光中小小的天堂

某一刻，我回过头

风中，那个女子仿佛一棵颤巍巍的树

目送一群苹果随我渐行渐远

挖土豆

牛羊散落，村舍静谧

风吹尽尘埃

留下遍野金黄的夕光

地里，挖土豆的女人躬着身

像打探人世的深浅

脊背上，苍茫的天空一再压低

锄头很轻，月亮一样

推开泥土的门

黑暗里，闪烁星辰般温柔而慈悲的光芒

看啊，每窝土豆都安详

每颗土豆都好看

而锄头，没有惊动一条沉睡的蚯蚓

落日一再回首，凝望

她沾满黑土的手

做着人间最温暖的事

在昌都（组诗）

罗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