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素平
对于周玉娴来说，在大地上行走或者说行走的某种意义就是写作，这在她的散文集《大地上的行走》中清晰可见。双脚行走于大地上，眼中之物、胸中之意在笔下倾泻而出，辽阔恣意，有着强烈的纵横感。其文字犹如一条河，在大地之上流动，形成一种动态之势；河的两岸，万物葱茏，生机盎然。
《大地上的行走》分四辑，开篇第一辑《山水的呼唤》中所写山水，均是大山大水，有着辽阔的壮美。开篇《尘世里的一支乌江曲》容量很大，有着时间和空间的开阔，把一个写作者的情怀和思想淋漓尽致地呈现了出来。我们说，散文无定类，写法有多种。周玉娴选择了一种难度写作。她为自己的写作设置障碍，通过一个个障碍的突破，实现一个个台阶的翻越，这就形成了她写作的丰富性和博杂性。《尘世里的一支乌江曲》起始开阔，从宇宙的诞生起笔，确实让我眼睛一亮，但同时又捏了一把汗，怕她接不稳、收不住。随着阅读的推进，我的这种担心显得多余。文章纵横之间，写尽乌江的古意、纤夫的艰难、生活的持续、现代变电站的诞生，写尽乌江两岸人的兴衰荣辱、生生不息。
周玉娴是记者，这就决定了她的不断行走，从南到北，从西到东，越是荒芜偏僻之地，越是她行进的方向。一双脚在天地间行走，行云流水又且阻且长。《行走318川藏公路》《唤醒纳木错》《林芝的雨》中所写之地，我亦在场，所感、所思颇深。为此，我也曾写下诗歌和散文，这样在阅读时就和这几篇文章所指形成了精神上的互文和共鸣。写作者都是内心极为敏感之人，加之每个人的生活底色不同，注定对一些事物的生命感受有所差异。正是这种差异性，形成了文学艺术的多彩多姿。这组散文是雪域高原上万物自然存在的颂歌，其核心和背后隐含的时代意义是书写国家电网为助力西藏经济发展而修建的云端“电力天路”——藏中联网工程这一具有历史重大意义的民心和战略工程。作家从生活场景出发，通过行走，一步一步抵达时代精神的深处。散文融合了西藏特有自然环境的自我感受，再现了西藏特有的大山大水的磅礴气势和绝世之美。这大美之中，以点点滴滴之意指向电力建设者的情怀。
记者的职业情怀和作家胸中那颗不安的灵魂相结合，造就了周玉娴一种在路上的姿态和写作方向。“火车是梦想和现实的连接点，它带着梦境的映象进入我的记忆，进入到我的写作中。铿锵有力的钢轨声是我的文字的节奏和韵律，快速移动的风景是我写作中跳跃的灵感。”第二辑《路上的回响》中，她的笔开始触及脚下的这块皇天后土，让我们领略风景各异以及这块土地上的人的生存状态。一如她所说的，行路难、行路难，行到穷处美景见。在写景中，她依然保持对人的精神最终指向的书写。《一苇箬叶出平湖》中，她把屈原的精神放在一个人的情怀中，一步一步向文字的深处走，走过江水东流，走过历史回环往复，走过文化的生发之地，最后走到当下。作者一方面深入到事物的内部，让每一个词都准确地表达出自我内心的感受；另一方面又跳出具体的事物所指，站在时代的大潮中，回望这块土地和历史，把自己个人经验融合到大的文化背景之下，转化为更加辽阔的内心力量，以此来呈现文化生存背后的意义和多维度的精神力量，达到一种看似只说了一些事物的表象却已深入到世界内心的效果。正是这种向内写作的指引，那瓦窑堡黄土的立体性，那来自地心的力量，那山丹丹的红艳艳，无不有了更深的精神指向。《重新认识瓦窑堡》《从天安门前走过》《日暮乡关望西山》《赴一场花事》等篇章，都是让单一书写成为一种厚重书写，也使文中精神指向有了更丰富的精神维度。作者是把厚土真正写“厚”，呈现出“历史仿佛已经落幕，历史又好似刚刚开始”的效果，使历史和当下，在此刻达成一种契合。
乡愁大约是人类最广泛的一种愁，不分人种和地域，越是现代化程度高的地区，乡愁越浓。在第三辑《遥远的乡愁》中，细腻、绵长、充满趣味的语言将胸中的那种无法明了的乡愁娓娓道来。《童年》中，对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儿时生活原汁原味的记录，素朴中带着一个时代的胎记。《白杨树》这北方特有的树木，在戈壁滩的深处“呼啦啦”地响着，如同时间一样，不停不止。《腊月春联》写尽那个年月里，春联这一风俗趣味和人之精神的自我温暖。《故乡的清明》几近江南小调，曲曲折折，婉转明丽。《故乡祭祖》则把作者的老家安徽的一个小镇的祭祖风俗，写得细致而妙趣横生。
“时间，规划着大地之上的一切事物，它公平正直地对待我们，不偏不倚，不多不少。二十四节气，提醒着我，我过去曾经生活在这片深情的土地，我未来亦将生活在这里。”这是第四辑《时间的光阴》着笔所在。在农耕文明里，二十四节气是一个重要到怎么说都不过分的语词。作者按一年四季进行撰写，写成《春日》《夏时》《秋意》《冬岁》四篇，一篇含六个节气。在写作中，作者有极强的代入性，也就是在用“我”指认世界，使四时变化与人的喜怒哀乐、与人的遥望和回顾、与人的生存延续有了血肉联系。这一如阎连科所说：和巨大的世界相比，作家即是那个最小的“我”，但没有“我性”，无法和“世界性”沟通。写作的某种意义就是呈现自己的心灵图像，是审美的呈现、精神品质的呈现。所以，写作最终面对的是自己。只有呈现出自我的精神品质，写作的价值方能得到凸显。
诗人韩东说过一句话：“诗到语音为止。”这是强调语言的重要性。从散文写作来看亦如此。不管你有多独到的思想，多么深的生命体验，多么有趣的灵魂，都得通过语言这个载体来呈现。周玉娴的语言别有特色，开阔时大气磅礴，细腻时花草皆叹。语词的生命来源于主体精神的生动和激荡，语词的品质就是思想的石头。所以，语词不仅仅是意义的容器，更是生命体验唯一被指认的事实。好的语词能形成一种形式和内核的共振，形成空间感上的均衡。这一点上，周玉娴正在走着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
边疆风景
扬子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