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仓

在阿里地区改则县一个荒远的地方——果查，反倒有机会研究身旁的狗儿“黑子”。

黑子是前批驻村工作队留给我们的居所“警卫”，它给我们的第一印象并不正面：浑身发黑，相貌并不堂堂，而脸颊总有伤情，卫生状况不佳，难以讨人喜欢。

按照前任的嘱咐，我们将消炎药拌入狗食，让它尽快康复。

对比依然是最好的鉴定方式。

在黑子的同伴中，有黄狗曰“小黄”，可谓“一表人才”，不仅相貌英俊，而且讲究卫生，喜欢撒娇，自然赢得好感。但小黄的品质却不怎么地道：除在用餐时一定会积极地显身于主人面前外，其余时间，大都浪迹天涯，醉心于交际，包括讨好心仪的女朋友，对自己职责所系的驻地安全置若罔闻，总是很晚才回到根据地，还要挑选优越的位置就寝，为此不惜与黑子发生口角。

相比之下，黑子显然是个“实诚人”。

忠于职守是黑子优秀的品质。我们经常可以看到的景象是：黑子横卧于房前草地的沟渠中，傲然仰首，警惕地巡视四周，俨然是一位森严的保卫者，凛然不可冒犯。对于陌生的进入者，不管是谁，所乘交通工具如何，一定是坚决阻止，严格戒备，果断捍卫驻地安全。我们多次亲眼所见，黑子率领其他2位战友，摆出左右与前卫犄角态势，强势围攻进入领地的摩托车，逼迫驾驶者停车交涉，方可顺利通过。

有一次，我们驻村5人一同外出一周，待返回驻地，唯有黑子坚守岗位，其余2只狗儿早已逃之夭夭，虽然后来陆续返岗，但其变节行为令人不齿，遭到主人们的一致训斥。此二狗儿果然尚有羞耻之心，每次用餐，必待黑子饱食之后，才诚惶诚恐地摸到食盆面前，几乎是偷偷摸摸地完成用餐。

黑子当初的脸伤，与最近右前腿跛足，相信是与凶悍的敌人勇敢战斗的结果。这个敌人，也许是狼，也许是自己有冒犯冲动的同类。有一点毋庸置疑：每当遭遇危险时刻，黑子一定是第一个冲上去的战士，决不推诿，决不怯战，立即亮剑，勇往直前，从不忌惮后果。

黑子具有出色的预警能力。无论昼夜，在每闻黑子声色俱厉的狂吠之后十几分钟，必然会有摩托车或汽车进入我们的警戒范围，其嗅觉的发达，真是令人叹服！在寂静的黑夜，黑子的叫声总会给人以亲切感。而在白天，我们会下意识地预测来客的身份和动机。所有主人对黑子的存在所带来的安全感，已经有严重依赖。

黑子的文明礼貌素质，甚至让人肃然起敬。它从来不会进入暖房走廊门内主人们的核心生活区域，即使饥肠辘辘，可以在门口出神张望，可以伸出爪子将门内的食物“勾引”过来，也不会“越雷池半步”。在黑子的示范和警示下，它的其他2位“同事”也谨守规范，将自己的活动范围严格限制在暖房以外。

在每天早晨起床以后，我们却很难见到黑子。原来它已经早早行动，在更广范围内去寻找食品，保障自己的生活来源。其中，掘洞捕鼠是收获最丰的生态型公益劳动。果查草原鼠洞密布，肥大的鼠兔成为脆弱草场最大的破坏者。黑子一旦掌握鼠兔进洞的准确信息，就会果断刨洞，激烈地实施挖掘作业，扬起一团尘土。最终，鼠兔必然会成为黑子的“囊中”之物。

黑子实在是过于质朴：它的相貌颜值太过大众化，甚至有些丑陋。关键是不修边幅，未能意识到讲究卫生的重要性，有些邋遢。由此，黑子一般不会获得人们良好的初步印象，但黑子的品质，却经得起时间的考验。

在长期相处中，黑子显然意识到主人们对它的好感，就不免飘飘然起来，俨然是“自己人”。黑子后来非常习惯于心安理得地“醉卧”在暖房门口、道路中央和大路口，双目紧闭，将身体整个铺在地面，即使身姿不雅，也在所不顾，对过往的主人，也不理不睬，貌似一家之主，而孩子般的淘气，却也暴露无遗。

质朴的黑子总是在不经意间让人动容。在无限空旷寂寥的果查草原，每个人对院子背后马路对面“遥远”的如厕，须有精密的计划和坚定的决心。在很多时候，当你步出厕所，总会发现黑子雕塑般蹲在最近的土堆上，忠诚戒备！一股温暖和感动就在心中油然而生。

限于“语言”障碍，我们无法与黑子直接“对话”。它是我们的异类，其间有不可逾越的巨大障碍。但是，黑子已经越来越多地与我们建立起一种无法描述的亲切感。它的质朴、勇敢、憨厚、忠诚、责任感和童稚，正在塑造自己独特的“人格”。它会让人感动，更会让人惭愧。

黑子，它已经有足够的资格拥有“人格”。

（作者为西藏民族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原院长）